他以為……能攀附上他的女人，都會將他當成一生的驕傲和永遠的神祗……

至少……至少不會是失敗的。

“你似乎瘦了。”淩天清越來越放松了，開始打量著淩謹遇說道。

“先回答我的話。”淩謹遇想趁這個機會弄清她的想法。

“淩謹遇，你會在夢裏……夢到我嗎？”淩天清並不回答，而是突然問道。

淩謹遇像是被她猛然捏住了心臟，一痛。

她這句話用很無心的口吻，可尾聲帶著一絲顫抖，像快斷了的弦在微微震顫。

他竟忘了自己要問的話，心中只彌漫著難言的酸楚。

“我……經常夢到。”淩謹遇輕聲回答。

“很榮幸。”淩天清笑了起來，眼裏卻閃過一絲淚光。

“在夢裏，我們……快樂嗎？”淩天清頓了頓，又問道。

“你總是要離開。”淩謹遇不敢在看她的眼睛，他不想在這麽難得的時刻，軟弱的落淚。

“總是夢到你離開我。”淩謹遇看著她床上的那只兔子，“無論怎麽挽留……你都不肯留下，不肯……不肯再給我一次機會……”

“你還是記恨我的任性離開吧？”淩天清的眼角濕潤，嘆了口氣，“我知道，你心裏絕不會輕易原諒我的所作所為。”

“只要你願意回來，我並不在乎以前的事。”淩謹遇立刻說道。

“還記得我從翠羽回來後，你也是這樣對我說的。”淩天清咬了咬唇，竟有真實的痛感。

只是那痛感之上，浮著一層薄霧，依舊像是在夢境中。

“所以……我那時做錯了。”淩謹遇明知她醒來後只會當作這是一場夢，說不準還會忘記許多細節，但是他依舊要說，“我犯下了最大的錯，就是傷了你的心，給我機會彌補，好嗎？”

“是因為我是鳳身，你才會這樣請求嗎？”淩天清突然笑了起來，伸手將茶杯丟到地上，看著一地的碎瓷淡淡道，“碎了的東西，即使再拼湊，也變不回原來的樣子了。”

她長大了，明白這個世界沒有什麽童話。

所謂的破鏡重圓，那鏡子之間，也依舊有著裂痕。

再巧手的工匠，都無法讓一切變成原樣。

“強行去修覆、粘合，只可能劃傷到自己。”淩天清踢了踢那鋒利的碎瓷，苦笑，“淩謹遇，我都懂了，你為什麽不懂？”

她曾那麽單純透亮，都漸漸理解了人生的殘酷，他為什麽不肯接受？

是因為，他作為王，從未失敗過，所以不甘心嗎？

“你不懂。”淩謹遇見她笑得淒涼，心中又是一痛，不由伸手想將她摟入懷中，“你不懂我的遺憾……”

“不懂我很後悔，當初那樣對待你。”

“不懂我有多喜歡你。”

淩謹遇的手碰到她的肩膀，見她沒有躲避，立刻摟住她，低低說道。

而淩天清一動不動的任他抱著，輕輕閉上眼睛。

這僅存在夢中的溫暖……

她不該要。

高處不勝寒，起舞弄清影，何似在人間……

人有悲歡離合，月有陰晴圓缺，此事古難全……

隱隱約約中，似有人在耳邊唱這首曲子。

淩天清分不清那是當年的她，還是另一人。

“小青，我知道這很辛苦，但是能不能……”淩謹遇見她乖乖的讓自己抱著，欣喜的同時，是害怕今夜眨眼過去，“你能不能背負我的喜歡？不要……再離開我？”

背負一個帝王的愛情，的確很辛苦。

“我很少夢到這樣溫柔的你。”淩天清依舊閉著眼睛，真切感受到暴君的氣息，久違的熟悉的氣息。

“這不是夢……”淩謹遇用力摟緊她，“如果你明天……見到這樣的我，會不會跟我回去？”

“別傻了。”淩天清的話打碎了淩謹遇的美夢。

她很認真，很清楚的說道：“我不喜歡你了。”

雖帶著幾分醉意，但她的聲音那麽堅定，在他耳邊一字一頓的說道：“我給你的心，被你摔碎了，你以為，只要哄哄，就可以將就著拼回去？”

“淩謹遇，這個世界最珍貴的東西，就是感情。”

“越珍貴的，越獨一無二的，若是碎了，就越無法還原覆刻。”

“你丟掉的，我不會……替你撿起來。”

淩謹遇如遭雷劈。

他的手隨著她每句話，變得越來越不穩，在她的後背顫抖著。

他感覺到肩頭，有溫熱的液體一滴滴落下，從衣服浸入皮膚，再從皮膚浸入骨髓。

腐蝕了整顆心。

“人生的珍貴之處，就在於……不能重新回到過去……”

“一旦發生了，經歷了，就無法再改變那軌道……”

“抱歉，你要的東西，我也沒有了……”

淩天清的淚水終於落下來。

她的心，已經給他了。

已經碎掉了。

她自己，也找不到那顆心的殘骸了。

“淩天清……”淩謹遇忽然掰過她的臉，惡狠狠的吻了下去。

什麽沒有了？什麽碎掉了？

明明她還好好的……在自己面前……

明明她曾經說，只要活著，就有無限可能……

這是一個鹹澀無比的吻。

淚水的味道，從未如此苦過。

淩謹遇無法享受此刻，他甚至……被那苦澀的滋味逼的不能再繼續。

“很久……沒這樣了……”淩天清見淩謹遇沒有吻下去，唇邊掠過一絲苦笑。

不知是說，很久沒有親吻了，還是說自己很久沒有流淚了。

“人生……是無法再重來，可你說過，只要活著，就有無限的未來。”淩謹遇被她的淚水和話語弄的整顆心都亂了，拿著手帕給她擦著淚，喉嚨酸酸的說道。

“所以，我們之間……還是有未來的，對不對？”淩謹遇見她不答，抱著微小的希翼問道。

“是各自的未來。”淩天清擦去淚水，糾正。

他的未來，就是想做個野心勃勃的皇帝。

已經和她無關了。

“我不準你這樣說。”淩謹遇終於發作了。

他狠狠捏住淩天清的下巴，盯著她被淚水洗的格外明亮的眼睛：“無論如何，你都是我的，別想離開我！就算是碎片，也是我的碎片！就算刺破了手，我也會抓著你，不會松開手！”

“……這才是你。”淩天清沒有被他身上的兇戾之氣嚇住，反而笑了起來。

仿佛她就知道淩謹遇一定會抓狂。

所以，她才要逼他現身。

因為她清楚，淩謹遇即使刺破手，殺了她，也不會允許她真的離開。

“我不想囚禁你……”淩謹遇被她雲淡風清的笑容弄的很不安，他不覺松開手，“只要你退讓一步，我們……和好如初，我不會強迫你……”

他忍了這麽久，沒有來找她，不就是遵循了她日記中的希望嗎？

她不想讓他來找，他可以給她一點時間。

但，現在，她不是想讓他出現嗎？

“我尊重你的想法，但並不意味著……你可以肆意妄為。”淩謹遇覺得很有必要表明自己的立場。

他不是任人擺布的人。

也不是無償退讓的人。

“我不敢。”淩天清依舊坐在椅子上，說道。

“你當初希望我不要打攪你的生活，但現在為什麽要逼我來找你？”淩謹遇才不信她不敢。

她什麽都不怕，若非朱顏丹，她連死都不畏懼。

“我只是……想和自己失敗的人生……告別。”淩天清沈默片刻，終於輕聲說道。

淩謹遇現在只感覺到這句話裏隱藏著太多的無奈和悲傷，但他並不明白其中真正的意義。

待他明白時，已太晚了……

“你……並不失敗，是我……做得不夠好。”淩謹遇壓下那股奇異的悲傷感，努力溫言撫慰。

剛才他失態了，因為壓抑了太久……

他並不想威脅她……也不想嚇到她。

“淩謹遇，我們……去孤絕山吧。”淩天清突然轉移了話題。

她不想再說和離別有關的事情。

也不想再與他爭辯過去的是非。

今夜，既然是個溫暖的夢境，那就享受下去吧。

雖然明天醒了，會更加空寂孤寒。

“你想去？”淩謹遇沒想到她竟邀請自己“夜游”。

“今日，我去了千佛山賞花。”淩天清站起身，看了眼窗外的月光，“突然覺得……這裏如此之美，我竟沒有人可以分享。”

“你不是……與別人去了嗎？”淩謹遇想到賞菊時她掩飾不住的落寞，五臟六腑又酸溜溜的疼了起來。

“我想與……”

想和重要的人……或者曾經重要過的人……

只是想和特定的某個人分享而已。

“與我去看嗎？”淩謹遇見她突然不說了，終於心中湧起淡淡的甜蜜。

她一定還是喜歡著自己。

花解語說過，女人最口是心非。

“我在那裏，遇到了一些終生難忘的事。”淩天清看著淩謹遇的眼睛，總覺得半夢半醒，一切太不真實了。

那裏，是她命運的轉折點。

從第一次，被溫寒暗中引到鳳凰身邊，被淩謹遇認定是鳳身……

再到她為了溫寒，重新在那裏等待，等待自己被淩謹遇狩獵……

一次又一次，她本可以逃脫，卻總是飛蛾撲火。

“因為……遇到了我嗎？”淩謹遇輕聲問道。

“……”淩天清沒有回答。

她只是……遇到了自己的命運。

她像是陷入一個很長很長的回憶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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